Awaken Yang Mian |
唤醒 杨冕 |
唤醒
杨冕 个展 祝羽捷 观看杨冕的绘画,许多人兴许会与我有同感,初见惊艳,视觉经验获新洗。久视之,强烈的色彩与形式会带来一种轻微的晕眩感,也会察觉到某种东西与我们日益熟悉的各种媒介息息相关。然而,视觉上的冲击远未能尽揭其作深意;我们对他艺术语言的不确信,源自于他对传统绘画与媒介技术的交织使用。在此意义上,杨冕的绘画可被视为一种革命性的实践,通过科技、人类感知、自然与历史的交织,不仅拓宽了绘画艺术的边界,更颠覆了我们对绘画传统的理解,创造一种新的观看机制。 在当代艺术界,鲜有艺术家能像杨冕这样,一面坚持具象和叙事的同时,另一面又敢于极致地走向抽象和极简主义——仅用有限的色彩与线条表达。两种风格并行的艺术实践并非源自他的野心或贪婪,而是其对绘画界限的一次大胆挑战,试图在绘画的末法时代,探索和扩展绘画的可能性。他的作品通过大量单一元素的绘制——圆点和线条,在电脑中消除不稳定因素和手工痕迹,而在布面上这种不稳定因素和手工痕迹却又被重新引入,从而在看似严谨与理性的框架内展现出丰富多彩的效果。这种高强度的单元素作业和精确性构建了一个稳定而简洁的视觉平面,达到了一种纯粹的美学形态。这种艺术处理不仅净化了视觉语言,也赋予了作品一种凝练和极致的美感,平滑与褶皱,密集与展开,元素单纯,精神指向明确,从有限中衍射出无限的可能。 在本次展览中,他延续了其标志性的《CMYK》与《RGB-视觉暂留的那一刻》两大系列作品,这不仅是对艺术家近年创作轨迹的回顾,更是对媒介本质探索的深刻阐释。杨冕热衷于挖掘绘画在印刷和影像时代的独特地位,从而挑战和反思现代视觉文化的根基。 CMYK 和 RGB,分别指向印刷显示(纸质媒介)和屏幕显示(电子媒介),两者皆为当今视觉信息生产技术的基石。CMY是青(Cyan)、洋红/品红(Magenta)、黄(Yellow)三种颜色的简写,加上无法被混色还原的黑色(Black),即为CMYK相减混色模式,这种模式广泛应用于印刷术。RGB即三原色光模式,将红(Red)、绿(Green)、蓝(Blue)三原色的色光以不同比例复合后,可以在人们眼中形成与各种频率的可见光等效的色觉。RGB 主要用于在电子系统(比如电视和电脑)中显示图像,其机制是利用大脑强制视觉生理模糊化 ( 失焦 ), 从而形成色彩感知,这里的“感知”并非来自加色法所产生的合成色彩,即物理原理形成的色彩,三原色光从来没有重叠在一起,只是大脑强制眼睛失焦的结果。 回到人类感知色彩的原点,人能感知到特定的颜色,不是出于物理原因,而是由于生理构造——人类眼球中有三种视锥细胞,分别对红、绿、蓝色的光最敏感,这造成了三色视觉(Trichromacy),即三原色原理。但不同人的色彩感知能力存在差异,因为视锥细胞的峰值响应因人而异。因此,充盈着色彩的世界到底是“实相”还是因人而异、变动不居的幻象?人们生活在印刷制品、电子屏幕的二手视觉信息世界中,视觉的民主性是在千千万万的选项中得以加强,还是遭到更彻底的剥夺? 杨冕的《CMYK》、《RGB-视觉暂留的那一刻》系列作品源于对这种“不可靠”视觉感知的反思。《CMYK》系列,他选择中国美术史和西方美术史经典作品,以画笔模仿机械打印的效果,用印刷四分色对选定的图像进行解构、重构和扩展,通过复现这些中国传统文人画与古代壁画,探讨印刷媒介对艺术再现的深远影响。 《RGB-视觉暂留的那一刻》系列通过解构和重组红、绿、蓝三原色,批判性地反思自发光色彩媒介如视频对当代视觉文化的塑形作用。从“绘画已死”到“绘画何为”,关于绘画的生存与争斗从未间断。在当下这个AI技术席卷而来的时代,如何坚持绘画创作成为一个考验,杨冕试图做的不是否定技术,而是以技术接近绘画本质。在《CMYK》中,传统印刷的四色圆点看似一种挪用,其实被用来对抗机械化印刷的普遍性,而《RGB-视觉暂留的那一刻》通过挑战屏幕的霸权,给还观众视觉民主,使其在光学、神经学、物理学、甚至心理学的复合条件下产生独属于自己的视觉结果。 尽管两个系列都在反思视觉感知的“不可靠”性,却展现出截然不同时间感。《CMYK》虽源于艺术家的密集劳作和不断重复的绘制,却呈现出与古典绘画相似的时间表达:不强调流变,而是接近事物的本质。这与古典绘画的取向相呼应,后者常忽视时间的流逝,仿佛旨在捕捉那些超越时代的永恒美感。相比之下,《RGB-视觉暂留的那一刻》系列则采取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视觉机制,它通过使用红、绿、蓝三原色的动态组合与解构,探索了色彩如何在不同的光源和观看条件下变化,从而强调了时间的流动性和视觉体验的瞬时性。在《CMYK》系列中,每幅作品的创作周期至少需半月至四十天完成电脑作业,而将这些作品转移到画布上则需额外十天,这不仅显现了时间的密集投入,也在画面上形成了一种持久的时间感。相较之下,《RGB-视觉暂留的那一刻》系列的创作过程展现出截然不同的特点,艺术家在画布上的创作时间远远超过了电脑操作时间,而且还面临手工的控制不当而失败的可能性,杨冕认为这些因素增加了绘画的难度。这似乎是艺术家试图通过肉身之手,反向光复机械复制时代所失去的、本雅明所言的“光晕”。随着机械时间的积累,杨冕画面中的时间流动性和变化性反而得到了强化,画面闪烁生辉,展现出音乐般的节奏感。按照柏格森的观点,这种节奏感,代表了纯粹时间的延绵,而自我则本质上是一条连续不断的意识流。在这条意识流中,每一个意识状态不仅与其他所有意识状态相互交融,而且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两个绘画系列各自映射了不同的视觉机制,突出了媒介特性对我们理解时空的深刻影响,并各自映射了独特的绘画观及世界观。尽管两者的表达方式不同,它们都指向了质的时间——一个由连绵不断的意识状态陆续出现,形成真正的时间绵延,而非单纯的量化时间。柏格森认为,正如时间有两种一样,自我也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与环境有关的自我,这是当我们的意识关注着行动,因而也关注着广延性的时候产生的;另一种是我们通过内省达到的内在状态的自我,这个自我是当我们把这些内在状态作为活生生的、互相弥漫渗透的东西,作为永远生成着、永远延续着而不分离的东西来注视的时候产生的。在这两种自我中,后者正是由内心体验到的,处在真正时间里的自我,这种自我的本质是绵延。[1] 杨冕的创作以“唤醒”来揭示他对自我与时间的理解。他认为,在通用人工智能(AGI)时代的来临之际,绘画的界限可能会被推向符合个人绘画逻辑、与时代共振的提示,以及有方法论的个性化输出。在这这个时代,绘画的定义正在被重新诠释,尽管它仍被局限于狭义上的理解。通过采用《CMYK》和《RGB-视觉暂留的那一刻》原色,杨冕展示了绘画的第一性思维,旨在为可见世界的生成以及AGI时代的绘画找回尊严,并探索另一种可能性。通过这种方式,杨冕的创作过程本身就成为一种唤醒——从无序到有序,从混沌到清晰,从沉睡到觉醒。 从拉萨的个展“照见”到北京的个展“唤醒”,杨冕的艺术实践不断地刷新我们对视觉的固有理解,引领我们超越日常视觉的表象,“唤起我们身上一种没有表现出来的解码能力”[2]。“如来之藏,常住不变”,智慧与悟性无处不在,尽管常遭遮蔽,其光芒从未消逝。在绘画中触及被日常遮蔽的如实与般若,去发现内在与外在世界的无边广阔,而我们对生命本质的理解和尊重必将被唤醒。 【1】柏格森. 时间与自由意志[M]. 北京:商务印书馆. 1987. 「2」梅洛-庞蒂,《符号》,姜志辉译, 商务印书馆,2005,第 53 页 |
展览作品 works媒体报道 media reports |